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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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不知何时小了。三日月有些疲惫地垂下眼,终于缓缓地回答他:“我向来想的,都只有你一个。”
他一手攥着那张残缺的照片,另一只本要去拉车门的手被鹤丸抓住了;三日月轻轻地摇了摇头,把自己的手从鹤丸手里挣了出来:“鹤,我从来没有反悔过。”
你刚才明明就是一副打算跳车而逃的样子。鹤丸这么想,嘴上却说:“就是。亲都亲了,老师要对我负责啊。”
三日月被他逗的笑了一下,然后说:“有些事你忘记了。但对于我和现在的你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鹤丸没吭声,悄悄地重新去够三日月的那只手,这次的三日月一点儿也不惊慌,十分从容地握住了鹤丸微凉的五指。
“你还记得我跟你讲过的阿尔兹海默症老人吗?”三日月突然问。
鹤丸不明就里地点点头,一时间想不出三日月为什么突然提这个。
“他们虽然什么都不记得,神志不清,疯疯癫癫,但如果身边有人日复一日地对他们好,他们偶尔也会对人笑一笑;其中有几个老人家从前在家受到过虐待,按理来说,现在的他们已经完全不认识家人了,但当这样的家人偶尔来探望时,他们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恐惧。”三日月看着鹤丸,继续道:“他们的脑子虽不清楚,但情绪上却存在惯性。而且这种出自本能的情绪变化比普通人剧烈得多。”
“呃,你是不是想告诉我我记不住的时候也……疯疯癫癫的?”鹤丸问。
“那倒没有。”已经被鹤丸察觉出端倪,三日月反而觉得轻松起来:“你很聪明,况且你也没有神志不清。你的逻辑思维都完好,只是记不住东西罢了。”
他说起这个,仿佛是在回忆什么十分熟悉的事情,每一句话都印证了鹤丸的猜想:自己“记不住”的时候,确实和三日月接触过。
“但是鹤,那个时候你不开心。”三日月突然说道。
“啊?”鹤丸有些懵。
叱咤风云一往无前的人生横生事故,变得只能接受朋友的照顾,日复一日枯躺在医院是什么感觉?“记不住”的鹤丸体会不到时间的流逝,但却要被迫接受时日的变化。每次一“忘记”后,他都要面对一个逐渐陌生起来的世界。
三日月在画展上初见的鹤丸,是一朵朝气蓬勃的向日葵,似乎每寸皮肤都温暖得灼人眼球;可在此之前,三日月心里的鹤丸却更像一盏精致的琉璃杯,盛不住任何东西,无力和空虚一点点侵蚀着空洞的生活。即使已经“记不住”了,却还是会因为“不记得”而难过。
三日月抿了抿嘴,看了一眼窗外:“雨停了。”
“……是。”鹤丸说。
三日月侧过身,重新帮鹤丸系好安全带,动作温柔又暧昧——已经不用再藏着掖着了;他看向鹤丸的眼,金色的瞳孔中满载着各种各样的情绪,无论是质疑还是喜欢都十分用力,带有鹤丸本人蓬勃的生命活力。三日月在这样的双眼中间轻轻落下一个吻。
“鹤刚才说,我可以不说的。”三日月开口:“那么,我不想告诉你。”
鹤丸震惊了,没想到三日月老师被自己激过以后,干脆从打太极变成了耍无赖,虽然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我的确很喜欢你。”
鹤丸抬头,对上三日月的目光。虽然之前鹤丸也在这双漂亮的眼睛里看出过些许端倪,但从未有一次,三日月的眼神这样坦率而深情地摆在他面前;他的眼角微微地翘起,好像含了一缕带着笑意的春风,眼中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水,似乎只装的下眼前的这个人,没有半分闪烁和犹疑。
看着这样的三日月,鹤丸心跳猛得剧烈了起来,他丝毫不怀疑三日月表白的真实性。
三日月与他对视了许久,眼皮一垂,发动了车,在发动机的轰鸣声里轻轻地笑了一声:“我会对你负责的。”
鹤丸:“……”他僵硬地扭过头,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果不其然有点烫。三日月老师的道行实在是太深了,果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吓到的,鹤丸想;但是三日月老师又这么喜欢他,搞得鹤丸又好像真的觉得,那些他好奇但又不知道的事情,已经不重要了。
四个月前。
寒风料峭的清晨,路边慢慢悠悠地停下一辆纯黑的悍马,车刚停稳就有一个银白色的脑袋打开门钻出来;另一边驾驶座上的人匆匆绕过去,手上挂着厚厚的帽子围巾羽绒服,手忙脚乱地把面前的人裹成一具木乃伊。
“木乃伊”挣扎着从羊毛的厚围巾里露出一双金色的眼睛,似乎是刚睡醒,还有些睡眼惺忪的样子,他眨眨眼,飞快地观察了一下眼前的人和身边的状况,然后开口,声音在厚重的织物覆盖下听上去有些闷闷的:“你是谁?”
对面的人并没有回答,他停下了动作,稍稍地后退一步,靠在车边,用自己和车身给他刚裹好的“木乃伊”支出一个避风口;他尽量做出轻松的样子,以防眼前的人过于戒备,然后他从兜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小本子,向前递出:“你睡着的时候掉在车里了。”
“木乃伊”接过本子,翻开,迅速浏览了本子上寥寥无几的几行字,是他自己的笔迹;比文字更加显眼的是第一页的一张照片,四个角牢牢地用订书机钉在纸面上,旁边还有胶水的痕迹,显然是有人怕它掉了。他看了看照片,又抬头看了看眼前的人,小声地说:“你是三日月。”
这具木乃伊,当然就是鹤丸。
“鹤,进去吧,外面很冷。”三日月松了口气,向他伸出手;鹤丸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让三日月握住了自己的手,走进刚刚开张的茶楼;北风吹起羽绒服的下摆,一闪而过露出的,是件天蓝色单薄的病号服。
“我是不是很久没吃过东西了?为什么我觉得这家店的茶点是我吃过最好的。”鹤丸咬着一块金黄色的烧卖,肉馅拿汤汁芡过,破开一块就有汁水浸到筷子间,被舌头飞快地舐去。
“兴许是医院的伙食太差了。”坐在对面的三日月笑了笑。
“那真的要谢谢你带我出来放风。“鹤丸顿了顿,突然话题一转:“你喜欢我?”
三日月正搅合着一碗粥,被这个问句呛到了,掩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鹤丸不以为意地递给他一张纸巾:“真的啊。”
三日月接过纸巾,好不容易平复了呼吸:“你的本子上是这么写的?”
“当然不是。”鹤丸挑了挑眉:“本子是我自己写的,虽然我不记得了——但是我还没有厚脸皮到把这种东西写得清清楚楚的地步。”
看眼神就知道了。鹤丸想,“自己”并没有告诉他三日月是谁,只说了应该相信他,虽然在他心里这个人才与自己认识了十分钟。
但“自己”曾这么用心地把三日月的样子钉在最显眼的地方,显然是生怕忘记后产生什么大麻烦。鹤丸知道他很快就会把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忘了,所以他唯一可以信任的,就是留下一段简短记录的,上一刻的自己。
“我需要一台相机。”鹤丸说。只有文字记录让他觉得有些不方便,而手机这种更为方便快捷的电子设备对于现在他来说显然不足以提供安全感。
“吃完饭后去买。”三日月答道:“还有你的衣服,也需要换一下。”毕竟穿着病号服走街串巷实在是有点像刚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对照事实来看,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虽然我不记得你了……而且由于你是在事故之后认识我的,想必以我现在记忆时长来讲,也不会对你有什么深刻的感情。”鹤丸笑了笑,他没说的是,刚才确认眼前的人就是自己笔记上的“三日月宗近”后,他莫名地生出一股熟悉的安心感。
“但是我觉得我应该还是蛮喜欢你的。”鹤丸接着说,他抬手用纸巾擦了擦自己的嘴:“你觉不觉得现在的状况,有点像私奔啊?”
鹤丸把玩着手上一个小巧的拍立得,他知道这个东西在女孩子之间很受欢迎,但鹤总向来忙得脚不沾地,显然没有记录生活的情趣,家里一台索尼a7都快积出两层灰了,谁能想到还能有用得着这种东西的一天。他已经不记得这是自己提出要买的,但不离身的本子上确有短短的这么一条“买相机”;鹤丸咬开笔盖,飞速地在那条上打了个勾,这样自己下次“忘记”后,就可以迅速知道他已经拥有了相机。
如今的鹤丸记不住,只好通过这种原始又麻烦的方法来持续自己的生活。不过与其说记事本是他赖以生存的“拐杖”,不如说他现在之所以能逍遥地在广场上散步,是因为身边这个人。
三日月宗近。鹤丸看了一眼他好看到惊人的脸,对方温和地冲他一笑。刚才鹤丸忽然“有意识”的时候,三日月正牵着他给一堆衣服鞋子生活用品刷卡付了钱。
我不会出门没记得带钱吧。想起这个,鹤总对先前某一时刻的自己十分失望。
此时三日月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来说:“我忘记了。虽然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但以防万一,你要带点现金。”说着他飞快地抽出几张钞票,递给鹤丸:“放你能第一时间找到的地方。”
“……我回去还你。”鹤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远处的地上落了一只鸽子,咕咕哒地歪头盯着他们。
三日月不置可否地笑了,看了看四周,问鹤丸:“你想喂鸽子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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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章标题了。插叙持续2~3更吧。
相信看完这段插叙之后搞不好会比之前更加地懵逼,疑问并没有减少可能还增多了!!!
放心,只要这个文我没坑,我保证最后大家一定会知道原委的~~~如果我没坑!
不过完全解密的话差不多要到总体的80%左右吧………………我感觉。